返回71.自投罗网(1 / 2)天阙杀首页

西域与中原之间的地形尤为复杂,沙漠、草原、高山星罗棋布,且每每总有变化,规律难找、方位难辩。而比之地形更为艰难的,却是如何打发这条商道上的各类匪盗,以及疏通打点所路过的各个关口。

数十年前,这条商道上叫得最响,底子最硬的商队,是打着洛字徽标的洛家商号,那是洛家在巅峰时期,黑白两道皆有关照的情形下,自东陵腹地至西域三十六国,穿沙漠越高山过草原,生生用银钱砸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商道来。

自打洛家一朝倾覆,这条商道因再没有叫得出名号的商队承继,而渐渐荒废。近十几年间,间或有零零散散的小股游商,也想沿着洛家商队踏出来的商道寻些财路,但几乎都连货带命地折在了这条商道上,或是埋骨于黄沙草甸,或是丧命于沙盗悍匪。

而后,约莫七年多以前,这条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强悍的商队,几乎将这一路横行霸道的悍匪斩尽杀绝,又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向导,硬是在危机四伏的地形中踩出了从西域至嘉峪关的安全线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横空出世的商队,竟在极短的时日内,便打通了西域各国之间的通商渠道,并成功拿到了进出嘉峪关的通关文牒。

这便是贯穿了西域与东陵之间的商道,在荒废了二十几年之后,终于再度让西域与东陵以货物的方式建立了微妙的联系。

因其标志是一面绣着凤之尾羽的黑底镖旗,江湖上不知从何处开始,便称之为凤羽堂。最终,凤羽堂将货物转运的商号设在了洛阳。

东都洛阳,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皆是四通八达,因而商事繁荣,商铺林立。凤羽堂从西域运来的羊皮、香料,玉石宝石等,自有各地的下游商号接手,而需在中原采买的丝绸、茶叶、金银漆器等,亦有商家从各地运来洛阳,如此一来一去,凤羽堂日渐做大,成了往来西域诸国的金字招牌,不仅在西域各国吃得开,便是自三年前收编西域十八国的西突厥,不仅没有断了凤羽堂的财路,且还与凤羽堂有了多次的交易往来,至于交易何物,却是不得而知了。

凤羽堂虽在西北一带名头甚旺,却无人晓得其真正的东家是何人。只知,初时劫过凤羽堂的沙盗,皆已尺骨无存黑过凤羽堂的商家,皆已销声匿迹。

孙蠡对凤羽堂所知,却比常人多了一件,他知晓凤羽堂不仅走通了西域的商道,并暗地里与突厥各部皆有往来交易。

这才是他选择凤羽堂商船用以转渡的重要原因,若遇危急,以他突厥叶护的身份,凤羽堂为了日后在突厥的买卖,也必会给他行一个方便。

因而,他选择在陕州渡口换船,因凤羽堂总部安在洛阳,往西走的商船自然要在陕州渡口起锚。

凤羽堂的船逢七必发,初七、十七、二十七日,都是凤羽堂押货起锚的日子,这一日,正好是九月初七。

孙蠡算准了时日,央着侍卫们紧赶慢赶,这才赶上了一个初七日,不成想,自个儿这机关算计,合着是上赶着自投罗网来了。

孙蠡不禁苦笑,他这才当真是羊入虎口,且还是羊脑袋自个塞进了虎嘴里。

既知被人算计了,孙蠡也便不再装模作样,他腰背一挺,微抬起头,整个人便从一个落拓不得志的中年文人摇身而成了一个处辩不惊深不可测的儒士。

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并不能遮掩其高华,反添了几分潇洒随意,他一手轻捋长须,另一手甩袖背后,笑道:“原来凤羽堂的主人竟是宁王妃。”

他将宁王妃三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因宁王焚身漪澜宫之事天下皆知,他用这三个字,半是试探半是诛心,想借宋青的反应探一探她的立场,以便为之后的谈判寻一个有利的突破口。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宋青。这女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始终没半分变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两簇寒光却似两把冰刀子,直戳进他勉强维持的气场,几乎就让他自恃为傲的冷静机变瞬间崩溃。

孙蠡郁闷地想,也亏了自个占了年长的便宜,若是再年轻那么十几岁,莫说与之对峙,便是迎视她的目光怕都不能。

其实这也不怪他,他能对峙的,是肯与他动口不动手的文人。但宋青眼里的,却是藏而不露的杀气,杀气这种东西,能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尤其对于不谙武艺之人,那是有如实质的压迫,孙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顶住宋青的杀气,已是不易。

宋青不免在心里小小的意外了一下,遂不动声色道:“是不是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在这条船上,由我作主。”

她说完,将目光横移。这条商船不知何时已远离了渡口的喧嚣,一头扎进了轰然如雷的滚滚黄涛之中,如一片颤抖于风中的树叶,在怒涛之中摇摇欲坠。

孙蠡随着她的目光一眼望去,胸腔里的心脏便如那惊涛一般高高抛起,又急速坠落,一起一伏间。他只觉周身血液逆流,汗毛齐竖,冷汗岑岑而下,胃腹剧烈收缩,翻腾着直冲咽喉,他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跪伏在甲板之上,呜哇一阵狂吐。

孙蠡虽也在船上待了有十几日,但却一直躲在舱中从未在行驶中上得甲板,如今亲眼看着这商船被波涛抛上抛下,亲身体会着高低落差给胃腹带来的压力,他终于明白了宋青的话,在这条船上,他只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没有半分讲价的底气。

与他相比,沈青瑶反面好了很多。许是猝然看见宋青的刺激,让她一时走神,对船身的摇晃动荡反而混然未觉。她只是安静的趴着,脸贴着甲板,任飞溅的黄水汤打湿了衣衫、发丝,却是动也不动。

宋青扶着船围,冰冷的目光在翻滚飞溅的波涛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看向孙蠡:“孙先生此时,可愿与宋青一谈?”

孙蠡似已将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却仍是止不住的干呕。他全身的衣衫从里到外都已湿透,也不知是被冷汗浸的,还是被河水打的。他只觉头脑比这黄河水还要混浊,却偏偏能在轰声如雷的涛声中,将宋青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作为砧板上的鱼,他还有资格与屠夫讨价还价吗?于是,他勉力点了点头,只盼着早一些结束这难以忍受的折磨,还他一个清醒的头脑。

对于孙蠡的妥协,宋青丝毫不觉得意外,却也没觉得乐观,这老家伙以汗人血统,在突厥王庭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虽她此时看似占了上风,可若想真正降服孙蠡,恐还得一番斗智斗勇的较量。

宋青的目光又在沈青瑶的身上停了停,所落之处正是她那微微突起的腹部,她眸中的冷漠终于有了裂痕,碎成了复杂难辩的纠结。

她猛然移开目光,唤了一声:“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