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82章 再会司马遹(1 / 2)晋庭汉裔首页

次日一早,刘羡就去宫中拜访太子。

在抵达前,刘羡其实心中有些忐忑。因为这些年来,大概是因为后党刻意宣传的原故吧,哪怕在关西,他也能听说司马遹的荒唐事。

此前喜欢在东宫设集卖肉、纵情声色的荒唐事暂且不说。这些年来,据说他为了拒谏,专门制作了一副针毡,若是劝谏的人说多了,他就把这副针毡给人设座,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也真是剧痛无比。好像江统、杜锡都坐过,此后一连五六日都只能躺坐。

虽然知道司马遹有效仿楚庄王,韬光养晦的意思,但刘羡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评。他想,一个人若是伪装久了,可能将真实的自己都忘却了。

下了车,有内官把他引入了东宫侧门,他就在廊中等着报信。立了良久,东宫内的人都知道他来了,有些宫人在另外一头朝这里张望,他好像听到了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好像有人在说:“看,刘怀冲!”

又等了一会儿,太子左卫率刘卞出来,将他延请入内。过廊入殿,两侧帷幕簌簌作响,分明有很多人在幕后偷看。刘羡暗道,多年之前,他在东宫任职的时候,都是这么看杨骏这样的大人物入宫,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东宫的风云人物了。

他那天身穿交领曲裾长衫,腰间挂着常胜剑,头上戴着武人常配的鹖尾冠。累年军旅,刘羡的脸黑瘦了许多,眼神也更加锐利,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他八尺身材步履稳健,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目中,从容不迫地径直来到太子所在的后殿。

看得出来,此时的后殿,几经修葺,比当年司马遹刚入驻时,也精致了许多。

刘羡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交给侍卫,脱了靴子,走了进去。遥见太子司马遹正坐在中间的榻上,遂朝太子行叩拜之礼,说道:“臣刘羡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司马遹见了,抬手令刘羡起身,然后指着榻前的左侧席位,安排他坐下。

刘羡抬头起身,打量司马遹。他着一身华贵的淡金色袍服,可穿戴却不严谨,如谈玄名士般斜坐在榻上,胸口的领子敞开,头发草草用一根簪子固定,还是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唯一的变化就是,这位太子已经完全成年了。他身材长高了一些,七尺八寸,上唇蓄着两条眉毛般的短须,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稚气。而纵欲过度又使得他脸色苍白,不像年轻时那样健康富有血气。

不过好消息是,他的眼睛还有神光,至少还是像以前那样明智。

而在他身边还坐着两个男子,都差不多年纪。其中一人刘羡在楚王府见过,是成都王司马颖。司马颖长相阴柔,眼神也比较宠溺,一看就是一个性格温顺,非常好相处的人。

另一人刘羡就不认识了,不过从他峨冠博带的雍容风度来看,应该也是一名宗王。只是相比于司马颖,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一看就是有主见的人。

他们三人好像正在榻上对弈,司马颖执黑,太子执白,另外一人旁观。见刘羡进来,就把手上的棋子都放下了。

司马遹指着刘羡对那两人说:“齐王,成都王,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东宫出来的人才,现在是闻名京华啊!”

原来另一人就是齐王司马冏,刘羡连忙向两位宗王拱手行礼。而司马遹挥手间,东宫内的其余宫女侍卫已经全退出去了。

成都王对刘羡微微一笑,客套说:“久闻刘君大名啊!令堂去世之时,我深感同情,还感叹造化如此残忍,竟将活人逼入绝路。没想到啊,您竟然成为了一位国家栋梁,想必令堂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欣慰吧!”

刘羡平时听从的吹捧多了,但提及母亲的人却很少,司马颖如此说,令刘羡心中一暖。他正要回话时,一旁的齐王司马冏突然插话道:“刘君的官署已经定下来了吗?”

刘羡答道:“已经定下来了,就在马市南边。”

“这样啊。”司马冏想想又说:“我在宫中听说,鲁公贾谧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将你调为荡寇将军,并没有再让你领兵的打算,而是准备让你负责些管理军粮、甲仗的杂务,不再起用你了,你可有心理准备?”

刘羡听到这话,先是抬头看了司马冏一眼,而后又看向司马遹,见太子面无表情,刘羡便慢慢回答道:

“在下也不是第一日步入官场,有些事情,自然也是知道后果的。”

“那你怎么看鲁公?你恨他吗?”

“身为臣子,当然不是凭借好恶来做人做事,我与鲁公有龃龉,恰恰是因为鲁公做事只讲私情,不论公义。”

司马冏仍然咄咄逼人,他再问道:“什么是公义?”

刘羡回答道:“当然是举贤用能,亲亲爱人,上慰江山社稷,下安黎民百姓。”

“哦?”司马冏目光炯炯地盯着刘羡,再次发问道:“难道不是恪尽职守,忠君爱国吗?”

现场的气氛顿时冷下来了。很显然,齐王的这番发问,是要刘羡向司马遹表忠心,无论司马遹过去对刘羡有多么大的恩德,但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再次确认忠诚是有必要的。可如此强迫性的发问,未免有些不体面了。

刘羡沉默片刻,回答说:“莫非方才在下所言,并非忠君之道耶?”

司马冏说:“若有篡逆之贼,横行于世,忠臣该当如何?”

刘羡说道:“自然当杀奸贼,平篡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臣子也不能忘了本质,要致君尧舜,匡扶主上过失。”

说到这,场面又再次安静下来。太子司马遹挥了挥手,对一旁的司马冏哈哈笑道:

“哈哈哈,齐王,我怎么说来着?刘怀冲就是这样一个喜欢犯上的人,没有人能在口头上赢他。我都不敢这么和他说话,你来自讨苦吃!哈哈哈……”

司马遹如同孩童般笑个不停,有些紧张的气氛立马缓和,司马冏也笑了起来,他再次对刘羡说:

“你确如太子所说,是名心怀天下的良臣。”

刘羡低头说:“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名直臣。”

司马颖接话说:“现在朝中多是佞臣,直臣已是很难得了。殿下要重用的,就是刘君这样的人。”

这些话听得太子司马遹直皱眉头,他再次摆摆手,说道:“刘羡刚刚在关中经历苦战,刚刚回来一趟,很多事情都还没弄清明白,没必要和他这么绕来绕去。”

说到这,他又指着刘羡说:“他是我信得过的人,很多套话空话也不必多说,直接告诉他就行了。”

司马遹开门见山地对刘羡道:“刘羡,我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步。”

“危险?”刘羡略有些诧异,从回京的种种迹象来看,现在后党已经招惹到了极大的不满,不仅太子党和宗王联合起来了,后党本身内部也在分裂,又听说淮南王司马允也将回京支持太子,虽然形势错综复杂,宗王也不一定可信,但至少太子确实是优势,怎么会变得危险呢?

司马遹显然知道刘羡在想什么,说道:“你是打过仗的人,应该知道,不是哪一方强就一定能获得胜利,何况现在我并非是强势的一方,朝政还握在我母后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