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魂梦难舍 杀阡陌在融融的紫光中醒转过来,坐起身,知道是挪移阵法,毫不疑问就开始习惯性地找镜子,忽然间发现……他坐在琉夏的紫晶棺里! 登时震怒不已。 “墨冰仙!”杀阡陌隔空喊,“琉夏呢!” 墨冰上仙果然从旁边的阵墙转进来了,悠悠的神色是刚吃饱饭。 “琉夏,我让竹染带走了。”上仙平稳地解释说,好像沉静的大地等待火山爆发。 “你居然敢……” 杀阡陌气得声音都有些震颤,赤红的眼眸边上映出若隐若现的暗纹,指骨抓起一团法光,用力得发白。 墨冰仙抬眼刚看,“嘭”一声被打到墙上,阵墙受不了冲击,发了阵光,开始自动修复。 上仙像撞了豆腐一样毫无不适地站起来,看杀阡陌情绪火爆非常,及时给他浇了盆冷水:“先去看小姑娘有没有事吧,她去掺和你们派内务了。” …… “墨冰仙,我饶不了你!” “我以为你是个守信的人,没想到你居然背地里使诈!” “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给你一剑!” “说,竹染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上路,杀阡陌就开始口不停蹄地讨伐墨冰仙。 墨冰仙不为所动,杀阡陌就自顾自地规划起来:“我先找到竹染,大卸八块,再把你抓起来,先砍死再踩死再五马分尸……” “那就没戏了。”墨冰仙忽开金口,“你要直接把我卸了还有点谱,要想找到他……”上仙舔了舔嘴,斟酌道,“再修炼个八百年吧。” …… 到了画骨峰,上仙说:“到了。” 杀阡陌才反应过来:“来画骨峰干什么?找白子画?” “不是,他去救他小徒弟了。” “那我们来干什么!” “等啊。” 杀阡陌美目眨了眨,愣了一下登时雷怒,“墨冰仙你是不是以耍本君为乐!” 墨冰仙拉了个椅子:“坐坐坐……”又语重心长地指教说,“怒火伤肝,肝火太旺呢,就会伤及肺,肺邪入侵,就会脸色发青。所以能少生气,就少生点气。” 杀阡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不觉落座了。 于是上仙导入正题:“七杀圣君啊,你是真的不想管妖魔二界了?” 杀阡陌顺着还嘴道:“那也轮不到你管。” 墨冰仙点点头:“我向来懒。”,又抖抖袖,“但也得找个地方住嘛。” 杀阡陌刚想继续骂,俄而讶异:“你说什么?” …… 腐木鬼烦躁地在洞中走来走去,他无法查明杀阡陌走脱的原因,他无法想象,就在他擒获蓝雨澜风的同日深夜,杀阡陌一魂出窍了。 长年坐镇云宫、研究改进聚灵阵的杀阡陌,修习了一定量的冥功,故而当他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发现六识被封印了的时候,尝试了几种法子,模仿在聚灵阵中的冥寂状态,居然成功地一魂出窍,魂游外界了。 然而一魂比不得三魂七魄,意识比较混沌是难免的,就如半睡半醒的人儿走上了夜路。 杀阡陌之所以没有沉醉幻境中不出,是因为蓝雨澜风留了一手。蓝雨澜风不想废了腐木鬼之后没法叫醒杀阡陌,自然设的不是死局。腐木鬼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他哪想得到一个幸福美满到极点的幻境竟不是让人甘心豪饮的鸩酒,反倒是滴在人伤口的清泪。 不痛,也终会清醒。 在小骨被逮捕回长留受审前,东海云端,短短一番喊话,杀阡陌就有所知觉了。 有过失败经验的杀阡陌老早就让单春秋昏睡阵中,另带了几名魔将赴墟洞待战,他也不会再与白子画缠斗不休。七杀全门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封锁花千骨的结界! 将光壁击破,放小不点出来! 花千骨更早地被惊醒了。 她醒过来,迷糊和惊心之中看懂了仙魔大战局面,紧紧趴在光壁之上,却无力让声音放得更远:“不要打了,师父!姐姐!不要打了!”她急得捶起了光壁。 仙魔掺杂,云里雾里血影刀光里混作一团,交战的人数过多,她再怎么用法力扩音,也还是被周匝法光影响,有一字没一字的。 杀阡陌俯瞥一眼,便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前只有他和白子画两个人过招,整个云天间,稍用点功都听得见她惊慌的喊声。 而今七杀派倾巢出动,人影幢幢便如大海接连翻起高浪,淹没了所有过往船只,自然无人倾听她的疾呼。 七杀千余精兵如巨伞在长空撑开,又如暴风聚云,旋转流汇似要将日月星辰都颠倒翻覆。暴风眼中心便那是团小得可怜的光,如电光霹雳间的风中残烛,羸弱不足道。 八千长留弟子,赶来的万余天兵,陆续加入战局的仙人们,手段非凡的高仙们,坐镇派中谨慎望风向的师叔伯们,以及清高自保作壁上观的仙皇仙尊们……再多的敌人,也都只是增添的数字。 蝼蚁过境,或大或小,匆匆来去。皆无意义。 唯独那团微弱的光,能入杀阡陌的眼眸。 只要救得她出白子画之手,他也不管什么名声了。 他也不想屠尽长留满门,更懒得杀尽天下人。 若将所有复仇拼杀的狠劲都放在这一刻,若将冲破蛮荒的不顾一切化作此刻毫无保留的努力,小不点受的一切伤害都不会发生,又何苦在她受了伤害之后再拿天下人陪葬呢? 她若受尽苦楚,死再多人又于事何补呢? …… 许多年过,仇恨该淡化了。杀阡陌依旧难以克制自己看见白子画就想出剑的冲动。或许正是日思夜想,想重新打这一战?这让他后悔不已、追悔莫及的一场败战…… “不要,姐姐!求求你,”花千骨无力地在破损的光壁中跪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不是向着白子画,而是他,“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要再杀任何人了!小骨做错了事,让小骨回去受罚!” “跟姐姐走!”杀阡陌不准备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提起她的手肘就拉上了火凤。 “不!”她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甩起手来却如甩鞭般用力,“小骨是长留弟子,不能不接受门派的处罚。姐姐,你若真想帮小骨,就帮小骨把他带走吧!” 她指向南无月,一个六七岁大仍然泛着婴儿初出尘世般柔光的孩子。 “小骨从没求过你,”花千骨看着他的目光无比恳切,带着斩断最后一线生机的决绝,“小骨就求你这一次……杀姐姐,放开我吧!” 杀阡陌的视线模糊了,他好像看见当年的小不点。 他心意微动,不由分说驱动了火凤。 “姐姐!求你!放我回去!” 杀阡陌无动于衷,像没有听见一样。 他知道他怀里抱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而是教他无计可施的,她的影子。 他想起那是当年,她飞蛾扑火倾尽所有,只求留住一个师徒名分…… 可她曾经也说过:“姐姐,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必不傻傻上长留三尊殿受审,如果可以,我宁肯跟你走了。如果当年我知道,我受了伤害,会反过来伤害更多的人,我就不该束手就擒。” 这才是现在的小骨头,新的小不点。 新的……旧的? 杀阡陌的眼神灰暗了一下,但他还是用手紧紧箍住企图挣扎的花千骨。他舍不得不把她救出来。 末了,火凤游翔到没有人的山野云雾间,追兵的声响渐消,山台高而巍峨,青翠层层,林木峻秀,不输山势之挺拔。一座座峰峦如端坐修行的隐士,烟云缥缈之中眉须迎风,远离尘嚣,远离纷争困扰,隔绝了光阴变迁,也隔绝了现实。 杀阡陌声音飘忽,眼神也游离天外,明明抚摸着怀中人儿的秀发,却像是对山间的云说:“对不起,姐姐救不了你。” “姐姐,我们不是出来了吗?”花千骨转出头脸四望,忧愁地自语道,“完了,师傅一定更生我的气了。”花千骨拽拽杀阡陌的衣袖,把杀阡陌的注意力拉回来,神情近于乞求,“姐姐,让我回长留好吗……”却惊觉,“姐姐你受伤了?怎么样了!” 强敌法力的还残留在体内破坏经脉周行,杀阡陌忍住内息的紊乱,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回一点。 “对不起,姐姐没能救你。”这一回,认真地看着她说,目光诚挚中带着痛,犹如带血的雨露…… 然答非所问。 “姐姐,你伤到脑子了吗?”花千骨发愁不已,“都是小骨不好,小骨不回去了,小骨留下来照顾你……”花千骨手足无措地运起功法,似乎不大肯定“伤到脑子”该怎么治,但又不得不试试。 杀阡陌先是苦笑,继而成了感激,抓下她准备接近他脑侧的小手,抱着她轻拍了拍。 明知道救的是假,用的功力是真。 可单为这一句“留下”,就值了。 “姐姐倒真的希望,脑子坏掉了。”笑意凄苦起来,杀阡陌无法阻止火凤明亮温馨的光焰被冰冷无情的镜面取代,天地开裂,黑暗如山洪奔涌而入,幻象如同绘错了的画纸,草草卷起,掀翻,灭迹,连一丝山野的芳馨也不余。 他亲眼看着他扣在她肩头发颤的手,挽回一团乌发,化为夜色浓浓。 …… 只有蓝雨澜风和他们这些故人知道,现今的花千骨与以往的有怎样的区别。腐木鬼自然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看破幻境设的巧局。蓝雨澜风留下这漏洞便心安理得,自谓仁至义尽了,她可不管七杀圣君会否沉醉过往不能复苏。如若杀阡陌真到了对业已成为过去的花千骨深爱得醒不过来的地步,也就不值得她救了。她效忠腐木鬼是假,但说出的理由是真。她不会辅佐一个走不出过往而尽失志向的主上。 杀阡陌解出幻境,整颗心空茫苍凉,哪会想到腐木鬼的叛乱,想起当务之急是解除危厄?任门派吊挂在生死关头,任自身困于敌穴,他游历过野地战乱的迹象,未产生任何联想。树木大面积遭到破坏,明显是术法所为,他兜转了两圈,却只是恼怒谁把山地搞成这副鬼样,搞得他误怀疑走错路。 他一路浑浑噩噩晃荡到了画骨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不点能看见他的……